来源:重庆日报
城市文创的深海难以触底,但我必须试一试。在我的职业生涯中,目睹或参与过许多浮在海面上的文创浪花,固然很美,但我想这海底还应该有更让人着迷的东西。
不得不谈一次,我迷失东京的经历,那也是我一次迷失于城市文创的经历。
从东京的银座开始,走过一个个街区,繁华递减,新旧的面貌交替,市景市声匍匐而出。在一条小巷的拐角,有栋民居,招牌上却依稀能分辨出美术馆几个字。没有人招呼,门口是干净的地垫,旁边有换鞋的格子和放伞的篓,像来到和善的邻居家,自己换上舒适的棉拖轻轻地推门而入。
这果然是一个美术馆,两层小小的楼,光影淡淡柔柔地区分开来,明处照着的是陈列出来的美术作品,暗处留着的是参观的人。日本的浮世绘一组一组地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铺陈开来,墨色的、锦绘的、虚幻的、写实的、人偶的、花鸟的,看不懂介绍的文字,却被它感染。没有人说话,或者只是小声耳语,空气没有波动起伏。有一个房间在卖一点文创产品,浮世绘的书和本,杯和文具,还有一些布料。有人盘腿坐在地上翻着书。
出门时,房主给我微笑点点头,我换好鞋,像刚刚是去一个熟悉而安详的邻居家串了个门。
很多年后一个冬天的晚上,北京朋友带我去侨福芳草地。那里的文创也让人心头一热。
芳草地只是一个商场,在北京的三环内。建筑特色算不上明显,名字也带着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痕迹,只有金字塔一般的外观据说是为周边房屋让出采光权,这让人对这谦逊的建筑陡生好感。
商场旋转大门中间是的雕塑“猪小姐”,她丰乳肥臀且天真浪漫地将我旋转进一个光怪陆离的新世界。内心是轰鸣的。我只能用“匪夷所思”四个字形容我进门后的感觉,
杨英风的《凤凰来仪》、秦凤玲的《正步走系列》、刘若望的《狼来了》、高孝午《我们这一代》、黄铭哲《艺术家的眼睛》、陈文令《你看到的未必是真实的》,从进门到中庭,一步步地可以看到这些作品。长的室内廊桥上,漂浮着牛的雕塑,在一个拐角,或者是楼梯出口,或者是一个根本想象不到的地方,你可以跟岳敏君、张晓刚、王广义等中国当代艺术家的作品不期而遇。
没有常规美术馆或博物馆的玻璃罩,没有恒温恒湿的各种指标指数,没有拒人千里的冷冰冰的距离。
朋友说,这个商场还有45件西班牙超现实主义艺术大师萨尔瓦多·达利的雕塑原作。
我分明记得在北京那个清冷的晚上,我在商场某层的出口找到件达利作品的激动,像阔别已久的老朋友在一个完全不可能遇上的地方遇见,开心得不知道说什么好。敦厚的铜质,顿挫的手感,甚至还可以抚摸他,连冰凉都是一种体温。
之后,看到了达利的《海洋寓言》《窗前的加拉》《动臂》《双子座》……每一件达利的作品都在它的空间里表达着它的个性,它的情绪,它的态度,它的想法。
朋友说打造芳草地的是一个台湾商人,也是一个大收藏家。
这个人是黄建华先生。据说他收藏了数不清的当代艺术作品以及45件达利作品、14万瓶红酒、70多件石窟佛像、40多件青铜器。
黄建华先生的侄子这样评价他:“他不是那种买了好东西喜欢藏起来的人,他希望艺术品被人看到、跟人分享,他还总说,艺术品的进驻算是对钢筋、水泥、玻璃的一种平衡,也算是人文与科技的平衡。”
整个芳草地可以看出打造者的认真,他认真地对城市性、拥塞的文化进行大张旗鼓地反戈。
没有一件廉价的艺术品,因为黄建华先生认定,在商业空间里的艺术品要做不能做差的,因为廉价的艺术品本身失去了美学和培养市场的意义。
每一件艺术品的放置,占用的空间大小,看似毫不经意,却是各得其所,气息是匀净而顺畅的。整个商场是一个艺术博物馆,艺术品与购物、餐饮、写字楼、酒店无缝对接。
走出芳草地的大门,朋友又给我指了一处达利户外的雕塑。刚走近,看见一位大妈牵着的小狗在达利雕塑旁撒了泡尿,我惊讶地看着朋友。他见怪不怪地说了一句,没关系。
我突然想起那次在东京巷子拐角看到的那家小美术馆,城市文创应该如此日常。作为重庆文化艺术的参与者和观察者,我们常常用力过猛,或端着,或圈层化。但文创不值得大惊小怪,只是换鞋穿鞋的工夫,只是小狗撒泡尿的工夫,去邻居家串个门回来。
|